改变和被改变
王青平暂时不需要考虑来自国境线外的竞争。他所在的行业是IT行业中细分的游戏行业,通常的员工流动率在30%甚至更高。他们通常去了同一个行业、同一个城市,甚至同一条街道上的竞争对手那里。
作为完美时空员工关系部总监,王青平每天一睁眼就会觉得焦虑。他的工作包括但不仅限于举办普通员工与高管的例行“吐槽会”,为员工安排专业的心理测试,解决他们生活和家庭上的问题,设法在员工跳槽前了解他的想法并尽量避免,以及组织大型联谊活动,和欢快而热烈的圣诞派对和年会。他甚至还需要考虑是否像兄弟公司那样,为这家以宅男型技术人员的公司评选出一位“女神”。
把熟悉的人介绍到自己所在的公司工作,或者叫“内推”,也已经在中端技术职位招聘中成为一门“显学”。新华社曾报道说,有工厂主愿意为招聘每一个工人付出200元人民币。但在中国声名鹊起的手机制造商小米公司,以及一些主打“内推”的招聘网站,“内推”一位自己的朋友去公司应聘,可获得的现金奖励甚至超过这个数字的10倍。
在不久前的一次人力资源人士内部聚会上,一位业内人士表示,某互联网巨头的招聘成本在每人4万元左右,即便如此,你还需要其他手段招徕人才—包括但不仅限于请客吃饭,主动披露公司短板,以及承诺苛刻条件等。不过该人士认为,在可以约到的前提下,“吃饭在很多时候很管用”。
赫斯 加洛对《南都周刊》说,仅仅在5-10年前,他和他所在的公司还只需要考虑“我付薪水你做事”,但现在,作为IBM大中华区副总裁及人力资源总监,他做出了非常多过去匪夷所思的改变。
例如,现在的IBM允许员工在任何他们希望工作的地点工作—家里、旅途中乃至机场,再比如减少夜班福利(他们不喜欢加班)和搁置养老金计划(他们对此不感兴趣),代之以更多元化的选择,甚至,在工作时间严肃地组织一场务实的技术交流会,探讨如何帮助中国减少雾霾天气。
IBM过去三年在中国拓展了数十个地方办公室,其中70%的员工参加工作不到10年,50%的员工不到两年。他们更讨厌被控制,寻求沟通、反馈和灵活性,希望自己管理自己的生活。
赫斯说,他还了解到北京、上海的员工更注重灵活性和事业,而成都白领更关注安全感和基础福利,其他地方也各有不同。接下来他需要设法满足这些不同的需求,这项庞大的工程令他感到“非常焦虑”。
竞争在高端职位上变得更加激烈。麦肯锡预测,中国未来需要75000名具有国际商务经验的企业领导者,但市场只能供给3000-5000人。仅仅在过去一年,公开面向全球招聘的中国城市就包括深圳、天津、长沙、武汉、济南、常州、昆明、义乌等,以及很多城市的区级单位,招聘人数从数十至上万不等,甚至还有江西和新疆,以一省之力来为此鼓与呼。
作为一名老汽车人,以及北汽集团组织部兼人力资源部部长,高原觉得这将是未来一段时间中国企业和地方的常态。北京现代为不愿意离开底特律和都灵的汽车专家,专门在当地设立了研究院。在招聘海外高管时,高原甚至会帮助他们解决北京的空气污染,乃至孩子的上学问题。即便如此,也仍然有人离开。但高原认为这是必要的:“中国很多大型企业面临全球化,必须在全球范围内同其他雇主竞争高端人才。”
德国人魏兰德对这样的世界感到迷惑。他认识很多像张文超这样的中国年轻人:他们加班加点地工作,几乎没有生活,渴望竞争,但是一有任何风吹草动,就毫不犹豫地选择跳槽。他们很急着“成功”。
在北京奔驰负责员工培训的魏兰德,在这家公司工作了32年,从未想过跳槽。他说,他培训过的很多中国蓝领,以及德国的年轻人,也都像他一样:满足于日常工作,结婚生子,每年旅行一次,然后在5-10年后获得晋升。
对魏来说,中国的白领年轻人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族群。他无法理解,但可以接受。他说,他过去的工厂在山谷里,四面环山,镇上只有6000人口。但现在北京他和2000万人一起生活。他已经习惯在北京的雾霾里晨跑。“我想,改变早在奔驰和我们走出那个小山沟时,就已经开始发生了。”
这到底是最好的年代,还是最坏的年代?魏兰德说,“我没法给出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。”
跳槽or 创业
在郭盛看来,由于教育与就业的脱钩问题,中国低端白领职位,尤其是非重点院校毕业生的就业,实际正面临严重的供过于求的状态。这样的问题并非中国独有。
但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现状?
在众多焦虑的同行中,佳能(中国)人力资源部高级总经理森川刚志可能是个例外。他说,新一代中国年轻白领的“叛逆的青春期”问题,在佳能很少发生,他不认为佳能存在这个问题。
森川刚志将此问题的答案归结为佳能的文化。即“自发、自治、自觉”,这是佳能首任总裁御手洗毅确定的企业文化—“喜悦也好悲伤也好,一起同甘共苦”,以及注重实力(不讲究学历)、健康和家庭。
“我们并不刻意强调招聘来自名牌大学的员工。佳能同员工的关系更像是夫妻间的爱,合则留,不合则去。”森川刚志认为这让佳能免除了很多这方面的困扰,“我们遇到过一些挑战,但是我们仍保持着我们的文化。”
日本人并非唯一的特立独行者。作为欧洲经济的引擎,全球最大的出口国(在被中国取代之前),德国日耳曼式教育-就业体系正在成为被追逐的典范。在这一职业培训体系中,只有小部分工薪阶层的孩子能够进入大学,而其余人中的70%成为低薪的三年制学徒,学徒期满获发正式的、广受雇主认可的证书。学徒持此进入并不重视教育差别的就业体系,最终成为白领。
但现在学习这一点也许已经晚了。在《全球拍卖—我们需接受怎样的教育以适应未来》一书中,英国卡迪夫大学教授菲利普 布朗指出,在配给有限的情况下,“好工作”早已变成“好雇员”“赢者通吃”的游戏。这直接导致两极分化和中产阶级消失。仅仅在十年之内全球接受大学教育的人数就增加了一倍,这其中中国的情况更激进。一个显而易见的例子是,美国博士过剩的情况已经延续近半个世纪,而自1970年代以来,美国多数拥有大学学历的人,并未看到收入增长。
菲利普揭开了一个多数人并未察觉的事实,即很多工薪阶层想当然地认为,在不惜成本地获得高学历后,公司会如饥似渴地争相收购自己的“脑力”,但现实是,公司并不真的需要那么多“脑力”—“学习就是赚钱”的观念,已不再适用。
他将此归咎于二战后形成的新自由主义,将国家的作用仅限制在“为人们提供教育以创造就业机会”,而非遵循凯恩斯在《就业、利息与货币通论》中提到的结论,陷入衰退的经济无法自主回到充分就业的繁荣状态。这同匹克迪所著《21世纪资本论》的结论类似,即“教育无用”,如不采取手段,世界必将回到“拼爹”的资本主义原始状态。但是,近年来接二连三的经济危机,不就是凯恩斯主义的恶果么?
在这种莫衷一是,且教育结构无法在短期内发生巨大变化的情况下,或许你只有两个选择。要么拿到更高的学历以自救,要么,就放弃打工这个想法。
冯爱荣为自己找到了另一条路径。她已经重回IT业,成为生产链条上的普通一员。但她同时也发现,一度困扰自己的无解的“好员工”问题,在某种程度上,其实本不存在。
答案来自一个失败的求职者。他来自二线城市的二线院校,主考官从成堆有着名牌学历的简历中拿起他的,只简单问了几个问题,就打发他回家了。他站在北京昏黄的雾霾天气里无所适从,对冯爱荣说,怎么办,我要回老家了。
冯问了他几个问题,发现他的基础并不像学历那样看上去那么不像样子。而他的期望薪酬,只是自己之前付给员工的1/2.但是,如果计入北京昂贵的生活成本,那根本无法保证基本的生活条件。而且,他完全了解这一点。
冯爱荣问,那你为什么不考虑回老家呢?他说,我回去更没法找到工作,那里根本没有需要我的公司,而且能付出的薪水会比这个数字更低。于是,冯爱荣对他说,你留下你的电话给我,三个月后,我会在你老家所在的那个城市等你来上班。
现在的冯爱荣已经从公司辞职,正在筹备将公司搬到一个位于西南的三线城市。她已经有了3个合适的雇员,他们都并非来自名牌大学,薪水要求不高,但水平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低。冯还计划寻找几位印度、马来西亚或者越南的员工,借助互联网远程办公。冯说,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挑战,但她必须学习适应这种改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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