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论在职场或在生活中，遇有不如意，我们首先要做的不是改变现状，而是了解情况——了解所牵涉的人，他们的动机，事情的由来。这是需要时间和耐性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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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大学毕业时，我和许多同学一样，想“有所作为”。但不久便受到了美国经济危机的打击。随着一次次面试失败，我的理想主义转变为恐慌。
 
    后来，我读了一篇文章，说就业机会全都去了中国。此后几个月，靠承办聚会、宴会餐饮等兼职工作，我攒够了去北京的机票钱。
 
    得益于大学中文老师的指引，在广州郊区的一家公司，我找到了一份商业分析师的工作。广州是中国第三大城市。从外表来看，这个拥有玻璃建筑物的企业园区，似乎与加利福尼亚的山景城毫无差别，里面的小隔间和荧光灯看起来也很熟悉。
 
    但坐在中国的办公室里工作，依然缺乏某种“正常感”。
 
    两三个月后，我的生活才逐渐步入正轨。工作从8点半开始，直到中午，广播中传出的萨克斯演奏的中国古典名曲《茉莉花》宣布午餐时间到。我们在食堂排队购买便宜的午饭，比如油腻的藕片，还有似乎只有骨头块和肥油的“肉”。
 
    午休时间是下午1点。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会从桌子底下拉出床垫，盖上被子，一名女员工甚至抱着一只毛绒猪。仅仅半小时后，理查德·克莱德曼的舒缓钢琴曲《秋日私语》便会标志着下半个工作日的开始。
 
    有时，恢复意识的前几秒钟里，我会忘记自己在哪里；看着窗外成排的蓝色玻璃办公大楼，感到深深的恐慌。之后，我会打开联想ThinkPad笔记本电脑，喝着雀巢速溶咖啡，回到Microsoft Office的工作中来。下午5点半，肯尼·基的《回家》宣布一天结束。
 
    由于我是办公室里惟一的外国人，有人在我身上看到了给公司添加国际味道的机会。于是，我出现在企业招聘视频中，与人握手、假装开会。有时，我还得担任主持人、翻译和歌手。在职业生涯的巅峰，在中国传统的新春晚会上，我给2000名工人唱过歌。
 
    我结识的首位中国朋友是杰克，一个有点书呆子气、但颇为自信的产品经理。周六，他会开着奇瑞QQ来接我去公共泳池，但因为泳池里的人很多，我们永远无法游出直线。之后，我们会开车到露天海鲜餐厅，点上一些鱼和啤酒，坐在塑料凳子上聊天。
 
    杰克对时局常有抱怨，最令他不满的是房价。在中国，要想成功，你要有个妻子；要想娶妻，你要先有房子。但一套两间卧室的公寓售价高达30万至200万美元（约合190万至1240万元人民币），而且，在房地产投机下，房价不断上涨。就这样，杰克在办公隔间里长年任劳任怨，为自己积累财富，但幸福仍遥不可及。
 
    大部分员工比杰克更糟，没有私家车，乘公交进城要花一小时，车上乘客之多，到了让人难以呼吸的程度。所以，同事们的多数空闲时间，都在自己房间里独自度过。
 
    这种看似慢性精神死亡的状态促使我做了一件大事：搞一次员工满意度的匿名调查。
 
    问卷包括15道多选题，涉及食物、住房、薪水、福利和企业文化。我把问卷放在一个自己创建的网站上，然后把网址贴在公司布告栏，深吸一口气，点了“发送”。
 
    不到10分钟，一名来自人力资源部的男士就来到了桌前，要求我把网站关掉。但我下定决心，要凭借老外的身份改变现状，最终收到了大概300份回复。
 
    一个员工写道：
 
    “男人太多，女人不够，篮球场不够！”
 
    另一个员工说：
 
    “1. 这个月班加少了，老板下个月就会手持你的加班数据，找你谈话。”
 
    “2. 食堂太糟糕，严重影响员工健康。”
 
    “3. 薪水不是特别高，还逐年减少福利。”
 
    不久，老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。“人们总会有不满意的地方，”他说，“但我们没法每天都给他们提供鹅肝酱。你这样看起来好像是在挑拨公司和员工的关系。”
 
    他说，如果我给管理部门写一封道歉信，就会保我没事。我同意了，把调查结果也附带着交了上去，就当是给我闯的“祸”做个“补偿”。
 
    回首过往，曾经的我把自己当成了英雄，想象着自己横空出世，挑战权威，拯救员工。
 
    现在我明白了，要在新的文化环境下改变任何事物，特别是在中国，你需要了解所牵涉的人，他们的动机，以及事情的由来。这是需要花费时间和耐性的。
 
    如果一个员工在没被允许的情况下，就在全公司发放问卷，即使是美国公司也不会同意吧？其实，我的前东家还是很宽宏大量的。管理部门最后确实也整改了食堂，并引入了员工激励计划。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表明我的问卷起了作用。
 
    这段插曲让我明白，数据和一些适当的建议，很有助于解决问题。自那以后，我先后在香港、波士顿、雅加达工作，目前则在上海，帮助一些国际公司适应中国的环境。
 
    更重要的是，这事让我明白，最重要的方法不是“改变现状”，而是要去了解。不管是在中国，还是在国际业务中，亦或是在日常生活里，这都成了我始终奉行的一条准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