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学们！今天你们要正式毕业了，很遗憾，因为一件推脱不掉的事，我无法参加你们的毕业典礼。请相信我说的遗憾不是外交辞令中的遗憾，是真心的遗憾，因为我第一次在大学上课，就是在你们班。我本想善始善终的。

    这样看来，我和你们的最后一次大规模集体会面，就是那天拍毕业照的时候。那天我在前排，我能感觉到你们在我身后，我们的样子被永久地载入了史册。我还没看到照片，料想我拍得不会太好。我总是拍不好大合影，因为大合影总选在中午，大太阳底下，大家都只能皱着眉眯着眼，好像毕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。可能是因为校长只有中午有空吧。顺便说一句，我们的校长真不错，每次都亲自拍照，从不找替身，也不像某学校，十几年如一日地PS。

    今天是你们的毕业典礼，是你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天，估计很多同学的铺盖都收拾好了，这也是你们最后一次合法地占用学校的教室，从今往后，再来学校，门卫就要查你们的证件了。

    在这样一个时刻，我还是要不合时宜地板起老师的面孔，再给你们几句忠告。考虑到时间紧张，我尽量用简短的词语。

    第一个词，心态。

    你们知不知道，在你们的脸上，我曾看到过这时代已濒临灭绝的一种表情：脸红。记得有一次上课，有同学在玩手机，我走过去，拿起了他的手机。那一刻，他很惶恐，脸有些红。现在我要说，其实我本意不是要强调课堂纪律，更不是要没收手机，这年代，哪有听课不玩手机的？我只是刚好讲到了一个与手机有关的话题，于是顺手拿起一个而已。但是，他那一刻的脸红让我意外，让我印象深刻，那一刻我认定，你们仍是有希望的一代，因为你们仍保留了惶恐和敬畏，仍会为某些事情脸红。要知道，到了我这个年纪，我和我的同龄人们，几乎没有几件事能让我们真正脸红了。这很不好，很可耻。我希望你们能尽量将这种心态保持下去，不管将来你们变得多么世故圆滑，在某些时刻，仍会为某些事情脸红。

    在我给你们班上课以前，我曾听到过关于你们的各种说法，“不够活跃”，“慢半拍”。我花了差不多两个学期的时间，想方设法让你们变得更外向，更善于交际，与这时代的流行逻辑更加接轨。但现在我想说，我并不想矫枉过正，其实，内敛没什么不好，关注内心比关注世界更紧要，“慢半拍”，是这时代又一项濒临灭绝的品质，不要轻易丢掉它，不要对这时代太亦步亦趋，适当慢一点，保持一点距离，又不至于被甩掉，才是最好的步伐。可以做到吗？

    第二个词，挑战。

    我们仍生活在一个笑料百出的年代，比如某地发生公交车纵火案，政府马上下令，为防止类似事件发生，个人加油须持身份证复印件及单位介绍信。当这类事与我们无关时，我们将它视作又一个笑点，当这事与我们有关时，我们也只是抱怨几句，然后赶紧想办法去单位开介绍信。我们这一代就是这样的，但不希望到了你们这一代，仍然要这样。在很多时候，我觉得你们还是太会配合了，下一次，当这个世界明显无理时，能不能试着去和它理论一下？你们学了那么多年的理论，还抽空学了法律二专，考了司法考试，能不能调动你们生平所学理论，去理论一下？记住，我没让你们干别的，没让你们动刀动枪的，仅仅是“理论”一下。当面对一群喜欢“理论”、不肯配合的年轻人，他就不得不考虑改进方法，相反，如果面对一群无须理论就很配合的人，他才懒得改善。记住，这个国家的每一点点进步，取决于你们每一次看似无用的坚持。

    第三个词，代价。

    你们中的很多人，来自外地，来自乡村，其中又有很多人，想留在这个大城市，或者去另一个更大的城市。你们想脱掉这世代笼罩在你们家族身上的身份外衣，与这花花世界再拉近一点距离。首先我要说，这光明正大，无比正当，任何人无权剥夺。但今天我更要说的是，世间美好的事情都有残酷的代价，所以，这事也不例外。这事的代价是，你可能要牺牲掉另外一些东西，比如亲情，比如生活方式，比如我们刚刚说过的心态。你转型越成功，这代价就越大，大到有一天你可能会不可承受。你准备好了吗？有的同学会说：那几样东西都不重要。我想说，不一定，时间越久，年龄越长，这些东西的重要性就越突显，终有一天你会发现，其实它们最重要。或者有的同学会说，那么干脆我选择回家吧。我想说，回去，或者留下，都有代价。你们可能要问：有什么解决办法吗？我说，没办法，所谓代价，就是不管怎么核算，总要付出去的那部分成本。所以我不能提供办法，我能做的，仅仅是友情提示。

    最后一句，不要拼爹。

    你们中的有些人，可能有一个著名的爹，或者至少是一个有权有势的爹。那么听我一句，不管别人怎么拼爹，你不要拼。让父母帮你提供最基本的保障，这无可厚非，你甚至不用急着工作，先去四处游历几年，胡闹几年，也没什么大不了。但是，仅此而已，剩下的，自己拼。由于你家境不错，你的成长环境、教育资源以及由此熏陶出的良好教养与心态甚至你的家族基因，已经足以构成你的优势，所以，不要再让父母源源不断地提供那些有形的、但上不了台面的资源和关系。起跑线上，父母给了你一个名牌助跑器，就不要再搭他的奔驰车了。要知道，自己拼来的成就更长久，自己拼来的幸福更真实，自己拼来的人生更安全，更不容易被人羡慕嫉妒恨。今天的毕业典礼上，你们的父母可能也在场，就坐在后排的座位上，请转告他们：今天也是你们的毕业典礼，从今天起，你们的孩子长大了。

 

    好吧，我就说这些。我的邮箱和手机号码不变，不管将来哪一天我能收到你们的消息，我都会非常高兴。祝你们好运，再见。